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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直记得老家门前有棵老枇杷果树,二十多米的身高,树干粗壮得两个人手拉手方能围抱过来。滇西崇山峻岭总是气候温和、风调雨顺,春夏秋冬四季生机盎然、野花芬芳。记忆中那棵批杷果树也就一直枝繁叶茂,犹如把巨伞,遮住了大半个庭院。院里便常年有了一片绿荫,那是我们嬉戏耍闹的天地。

  

  每天清早起床总有一地的叶子等待着奶奶的扫把去打理,奶奶将它们扫在一块,用个大框装了倒进牛圈里。枇杷叶掺和了牛屎牛尿,经牛脚的几番踩拌,不几天就变成了庄稼翘首企盼的“美味佳肴”。太阳刚刚露脸,我们哥几个就围着树干做起游戏来。笑声,闹声,加上树梢各种不知名鸟儿的歌声,常将季节的名片渲染得五彩缤纷。秋风刚启动脚步,枇杷果便迫不及待地褪去自己嫩绿的外壳,金黄金黄地挂在树梢,吸引了我们正嚼着歌谣的嘴巴。

  

  树下,曾祖母常给我们哥几个讲抗日英雄故事,讲文化大革命,讲生产队,讲挣工分,讲曾祖父。曾祖父是村里唯一的风水先生,专门走村串寨帮人看风水选宝地。曾祖母说这棵枇杷果树已经生长上百年了,那是你祖父的祖父栽的,你曾祖父小时候就是吃着这棵树上的果子长大的,你们也要吃,吃了才会长大,才会有出息。其实何需浪费曾祖母的口舌,瞅着日渐成熟的果子,我们早就流干了口水。枇杷果终于熟透了,但曾祖母坚决不允许我们哥几个上树去摘,她说树太高不放心,怕我们抓不稳或杈子挂了手脚。眼看枇杷果已快熟过了头了,曾祖母便安排我父亲背上竹篮去摘给我们吃。那可是我们最开心的日子。父亲上树后先挑几串熟得最好的,连枝扳断了扔给我们,我们便相互抢着往嘴里塞。那鲜嫩多汁的果肉刚入口时非常甜,嚼到最后就有些酸味了,但那酸味不甚浓,淡淡的,勾人饥肠,浸透肺腑。偶尔,我们也会选几颗色金黄肉厚皮薄的塞到曾祖母嘴中,曾祖母便眯缝着眼睛乐得合不拢双唇,然后转头对着树上的父亲说:”多摘些!多摘些!他们吃了快快长大!父亲很快就摘了满满一篮子,用随身携带的粗麻绳子栓了慢慢放下树来。我们哥几个便一拥而上,叫嚷嚷着哄抢开来。

  

  几颗枇杷果子下肚,曾祖母的伤心事却又浮上心头来。曾祖母的故事总是围绕着曾祖父展开的。我没有亲眼见过曾祖父,就连一张照片都没有,关于曾祖父的记忆,全都是经过曾祖母的口而存储下来的。曾祖母其实并不喜欢吃枇杷果,曾祖母喜欢这棵枇杷果树是缘于曾祖父。曾祖母讲,在那饥饿的年代里,因为曾祖父的一手看风水绝活,经常被人重礼请去看地脉把穴风,所以家里的日子相对要过得好一些,这也就时常引起村里部分人的妒忌。有一年,村里蹿来几个土匪,专干抢劫偷盗之事。曾祖父自然就成了他们眼中的“红人”。经过几次土匪的“洗礼”后,曾祖父再也忍不下去,便留下曾祖母一人拖着奶奶她们姊妹四个艰难度日,自己独自远走了他乡。只有在每年枇杷果成熟的时节,曾祖父才带着大包小包偷偷回家几天。这几天是曾祖母最开心的日子。曾祖父白天足不出户呆在家里逗逗女儿,陪曾祖母说说话,太阳下山土匪要行动时就爬到枇杷果树上躲起来。如此反复,倒也真躲过了土匪的迫害。只是,第二年里,土匪逃走了,却又来了一群比土匪更凶狠的,他们戴着红袖章喊着“破四旧”的口号,要拿曾祖父开涮。曾祖父听到风声,只好再次离家出走,哪知这一去却成了永别。从此,曾祖父就再也没有回来。没了曾祖父,曾祖母没了支柱。缺粮少米,批判斗骂,历经几乎是惨无人道的折磨,曾祖母真想一死了之,可却割舍不下四个女儿,默默紧咬牙关硬挺着。

  

  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从北京一直刮到了小山村,联产承包责任制终于让曾祖母一家重新过上了幸福生活。看着早已长大成家生儿育女的女儿们,看着堆满小楼房被老鼠尽情糟蹋着的粮食,曾祖母更加想念起了远方的亲人。女儿女婿们懂得母亲的心思,四处托人探听着曾祖父的下落。不久真的有消息传来,有的说曾祖父跑到了缅甸国,而且在那里又娶了妻子养了儿女,有的说曾祖父早已死在了兵荒马乱中了……一个个消息犹如一枚枚定时炸弹,狠狠地轰炸着曾祖母的心田。泪早已流干了,曾祖母总是用空洞洞的眼神死死盯着那棵枇杷果树,嘴角颤动着一串串我们听不懂的音符。

  

  一年又一年,枇杷果树按时开花按时结果按时成熟。可曾祖母却一年比一年苍老了。当我稍有记忆时,曾祖母已瘫痪倒在了床上,一应吃喝拉撒都得由女儿轮流照顾。只是,每年枇杷果成熟时,曾祖母都要安排大家把她背到树下,在树下默默地一坐就是几个钟头,似乎在冥想着什么,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。偶尔,曾祖母还在树下点上几根香烟,洒几杯清酒。每到这时,我们哥几个都会自觉地停下声来静静地围着曾祖母。看到我们懵懂的双眼,曾祖母幽幽地说:这是你们的曾祖父最喜欢的。

  

  谁也没注意到,当又一个春天来临时,一大群马蜂竟在树上把家安了下来。曾祖母听到后,高兴得不得了,就把全家老少叫到她的床边,吩咐说:“怪不得这几天我总是梦见喜鹊叫呢,原来是那口子就要回来了,他让马蜂先来报信了……你们谁也不准动那些个马蜂!”马蜂越来越多了,蜂窝也越来越大,犹如一个巨大的篮球高高悬挂着,四周“嗡嗡嗡嗡”不时有蜂兵蜂将们轮流巡逻。可是,曾祖父却始终没有回来。转眼又到了枇杷果成熟的季节,看着日益变得金黄耀眼的果子,直逗得我们哥几个口水刷刷往下流,然而因了那马蜂的把守,我们谁也不敢去冒险。奶奶终于看不下去了,几次跟曾祖母商量找人烧掉马蜂窝,可磨破了嘴皮也说不动曾祖母。没法子,奶奶只好瞒着曾祖母自作主张找人来烧了马蜂窝。这事最终还是让曾祖母知道了,曾祖母气得浑身发抖,破口大骂:“你们这群没良心的,那可是你们的父亲啊!你们……你们……”话没说完,曾祖母一口气没喘上来,一头栽倒下去……

  

  曾祖母这一倒就再也没有醒过来。

  

  曾祖母的逝世一直让奶奶懊悔不已,无数次,奶奶悲痛欲绝,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胸脯骂自己蠢骂自己无情骂自己必遭天谴。可这日子总得过啊,奶奶是个坚强而且深明事理的人,在哭过、喊过、悔过一段时日后,毅然抛开悲痛挑起了生活的重任。

  

  春来春去,花开花落,小城经历了一次次翻天覆地的发展变化,昔日的饥寒交迫早已成了记忆中深深的一缕印迹。我们也在枇杷树的庇护下茁壮成长。只是,在我们长大成家,急需扩建房屋时,因为树荫遮挡了新房地基的缘故,奶奶含着眼泪指挥儿女将枇杷果树砍掉了,树干被请来的木匠刨凿一番后逐一爬上楼顶成了脊梁,那些细小的枝枝杈杈则任由着奶奶塞进灶门化作了逐云的炊烟。

  

  忙完这一切后,奶奶特意从十多里外挖回棵枇杷果树幼苗,栽在曾祖母的坟茔前。每天奶奶都要去看看幼苗,并浇水施肥。然后挥舞起镰刀,东一下,西一下,片刻就把坟茔四周的杂草清除得干干净净。在奶奶的精心照顾下,小树苗不断地抽枝长叶,生机勃勃地迎送着酷暑严寒。

  

  不久的将来又能吃上那爽口的枇杷果了,我时常在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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