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毕业那一年,从超市里给父亲买了一条最好的短裤38块钱。看到同学买了很多东西给父母,想从小到大没有给家里人买过一样东西,也过意不去。于是一咬牙一跺脚,买了一条最贵的短裤给我的父亲,我又有阵欣喜,米色的短裤可以让我父亲年轻许多,我希望看到父亲精神的样子,不再总是烈日下的农民。
父亲是个农民,我记得每到夏天的时候,我的父亲总穿着,一条母亲缝制的深蓝色短裤,和一件磨地充满窟窿眼儿的背心,沉默寡言地拿着粪勺,给秧苗灌水。我不知道我该如何把这条短裤送给我的父亲,是和我城里的同学一样欣喜万分地对父亲说:爸爸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啊!这显然不行,不要说我父亲受不了这个,就是我自己也不可能说这样肉麻的话。在我们那里是不兴说礼物的,即使在城里多年,我十分清醒的认识到我是农民的儿子,我没有资格去改变血液里流淌的朴素。唯一我能够把握的就是,在接到我的礼物时我父亲的表情肯定是冷漠的,但我的心里还是有一份难以抑制的快乐,因为我知道,无论父亲的表达是多么的平静,他的内心是幸福的。
坐车终于到了家门口,父亲正在搭丝瓜架,穿着深蓝色的短裤和有窟窿眼儿的白背心。
“回来啦”他见了我说,不笑。
“哦,回来了”我回答说,我也没有笑。
确实我有一种冲动,我想对我父亲说点什么,是感激他多年来的培养,还是倾诉多年对他的爱呢?然而,我还是觉得似乎爱在心头口难开。那些在电影里的情感表白,确定会让我和父亲起鸡皮疙瘩的,于是只能沉默。为了躲避无言的尴尬,我侧身走进了家门。
在饭桌旁我端了父亲的凉茶喝,很苦可是对付上火很有用,比任何的西药好,尽管它看起来有些脏,比不上西药精美的包装,可我就是习惯这味道。这茶杯跟了我父亲二十四年了,那是我出生是买来给我母亲做月子用的,茶杯上厚厚的茶垢,或许就是农民的朴质的沉淀;还有杯子底盘倒去陶瓷后所留出的黑黑的“煤生铁”,似乎便是父亲那件白背心上窟窿延伸吧。
我把短裤从包里拿出来,放在父亲最常坐的那把椅子上,便上楼了。
傍晚十分,父亲推开我的房门。
“这是你买的?”父亲对我说。
“恩,给你的。”我说,我很高兴父亲拿着那条短裤,我想父亲也是很高兴的,但我们彼此都是冷冷地说。
“多少钱?”父亲问。
“38。”我说,父亲的脸似乎有些沉下来了。
“我这把年纪了,还能穿这种短裤吗?”父亲的语气有点严肃,我最当心的就是他的这种严肃,因为这冷冷的语言,总让人心寒。
“我的短裤有,还有好几条。”说完,父亲把短裤抛到了他的屋子地上的角落里,下楼了。
我挺伤心,尽管我知道我的父亲,但是冷冷的言语跟沉默的表情不是一会事,父亲应该是不喜欢这条短裤了。于是乎回家的喜悦,已经被冷遇所冷却了。
后来,母亲告诉我,父亲是嫌短裤太贵了。
晚上我觉得有些委屈,可能那种感觉,并不能完全用委屈来诠释,默默地吃完饭,父亲依然端着他的
那掉了瓷口的口杯,静静地坐在那里,体味着凉茶的苦涩。
好几天就这样过去了。
又一天半夜起床小解,卫生间里的灯还亮着,平时一向节省的父母是不可能忘了关灯的,我很奇怪,或许今天他们确实忘了吧,我又想,走近看。
卫生间里,对着昏暗的灯光和着那面掉了色的镜子,父亲左右翻转着,看着我买给他的短裤,脸上似乎流露着一种幸福……
我静静回到自己的房间尿意全无,我爱我的父亲,为他贫穷的生存方式,为他安贫乐道的生活态度,更为他简单的满足感。
工作好几年了,我没有给父亲买过什么,那晚的记忆成了我心底深深的愧疚。
父亲的沉默,一直都这样延续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