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怨天,因为天给他的东西比别的人都少!
很小的时候,他不懂事。母亲到垃圾堆里捡东西,他便乐哄哄的跟着。垃圾堆里尽盘飞着肥大的绿头苍蝇,闹嗡嗡的,还散着作呕的腐味,但那却是他的乐园。丢垃圾的人捂着鼻子,远远的站定,然后将垃圾猛甩过来,“叭”,在他们身边拍出漫天的飞尘,还常溅飞污黑的臭水。他抢过去,嘴里喷着“轰轰”的飞机声抢过去,得意地捡那些能卖钱的垃圾跑到他的母亲跟前高举着,摇晃着,蹦着跳着大喊大笑。但他母亲却是低下头,尤其在外人跟前,他母亲的脖子常会红遍……
稍大一点了,他才明白,原来捡垃圾是很丢人的行当。在别人眼里,他和母亲连人都不算!他愤恨,愤恨那些在他面前吐了口水,还嗤着鼻子掉开脸去的人,他们凭什么给他白眼,他们凭怎么看低他?他怨天,为怎么天没给他和母亲吃一口体面的饭?人家都能!为怎么别人就能昂首挺胸,而他和母亲却要低下头去?他和母亲就该羞,他和母亲就该贱?凭什么?天又怎样?他不服!他不接受天降的苦,他要幸福!天是他的魔,天宰杀他,天让他痛苦,他恨毒天,他咆哮要除去天——如果他有能力!
再大一点的时候,他发觉,他的恨,他的怨毒,都是徒劳。天并没有放去他的痛,还他该得的东西,他还是羞,他还是贱!他明白了,他失掉他的东西,那已是不可变更的事实,他挽回不了,他能做的,只是看在天赐的缺口上,他能修补多少。但他的缺口太大了,他失了勇气,:“勇往直前?”他自嘲,说这话的人多半是没遇过大灾难,站着吹嘘不腰疼,他很沮丧,他迷失了,他的天地空空的,空得他眩晕,空得他要大哭 。
到13岁,他跟了母亲进深山。他很震惊,在那数十丈高,看不见一丝土的悬崖上,竟能生出伟岸的松:鲜活的枝,滴绿的叶。母亲告诉他,水在悬崖下,肥在悬崖下,松要活命,它们就得自己去拿,它们就得攀下数十丈的根,它们要遇石钻石,遇土插土,就是损千条根,就是败上万次,只要还有气,他们就得长进,就得前伸,直到见了水,吃了水,见了肥,吃了肥……
猛然间, 他清醒了,天虽然待他毒,但天并没能耐吃尽他所有东西,在这世上,还剩很多供众人争夺的东西,这些东西虽然修补不尽生命的缺口,但它们在一定程度上还能让他抬起头做人,甚至雄纠气昂的做人。只要他去争夺,只要他能耐,这些东西就是他的。他吸了口气,抖擞精神,他要去了,他要去修补他的生命,他要让他的母亲因为他而抬首挺胸做人。他又吸了口气,他的拳握紧了,他的腿绷直了,他看见脚下的路正远远的绵伸,伸进远远的幸福里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