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面是雨,促使回忆绵延,袅袅不绝。
在山水之间,世俗的规则隐去,没有社会角色,在这里人和人最近又最远。在这里我遇到了玄远。
看得出他是个养尊处优的人,脸色白皙红润,个头大概有一米八,微胖,走起路来气宇轩昂。他爱穿格子短袖衬衫,下摆收进牛仔裤里。他从隔壁出来的时候,我们身上与环境不协调的味道让彼此相视一笑。就这样认识了。
走在山路上,从斜后面我注意到了他班白的两鬓。他突然问我:“小姑娘几岁了?”“十九。”“真羡慕啊。你看我,老啦。”他摸着自己的头发 ,是他感觉到我的目光了吗?“呵呵,我才羡慕你呢,你可比我拥有更多的岁月啊。”他偏过头瞧了瞧我想想说:“是,我比你成熟。不过和成熟的人在一起你能成长得更快些。”我只是笑,其实在自然面前我们永远都是孩子。
跟着他穿过树林,我看到了那方湖。湖舒展在山上的一处凹陷里,仿佛天池,山峰连绵的远方落日缓缓下沉,周围渲染开一片霞色。湖水微红,仿佛落日的幻影。我说不出话来。空气温润柔软,吹弹即破。脱下鞋,我站上黑色的泥土,一双脚看上去分外白净。踏实的感觉直入脚心。他的衣衫泛红,背对着我我看不出他的模样。无言。可以想象他脸上沧桑纵横。
九月升高三,然而我看不清书上的字。我太容易神经紧张了。医生认为我这个暑假不应该继续看书。外婆在这里,暑假我就来了。第一次自己来,不做作业,只是看书写信。试着把未来放逐到远方,似有似无。
夜晚醒来的时候可以听到村路上有人在大声唱歌,粗犷嘹亮。农家的乌木窗外浓蓝色的夜无限铺张,我起来看了看月亮,她快掉到山的那边去了。遥远的狗吠断续传来。
农村的人起得很早,当窗外大片的浓蓝淡化的时候,我也随外婆起床了。玄远早就在村口等我了,他带我去爬山。每年夏天他都到这里来住上几天,他的哥哥在这里。玄远说这里太好了,好得让人没有了欲望。这里很自由,因为没什么可丢弃。“那你为什么到城市里去呢?”“我出去上大学啦。不可能真的再回来了。”他问我在哪上学,我没有回答。
玄远带我去转了很多地方,他非常熟悉周围的环境,我很多次感到眼一亮,自己从来没有在这里随心所欲过。和他一样,如果不是为了逃避我不会执拗到这里来。
“现在我常常逃避到这里,以后总有一天会永远回来的。”他说他常常独自旅行,让自己的精神从秩序中出轨,他说他纵容自己,突然他不再有言语。我问他怎么了。他告诉了我他的一切。仕途不顺,感情无以寄托。不愿意听他再说,一切又都回来了。我握了握他的手。他颤了下,随即有些感激地拍拍我的手背。望着天空,他说,你看天上的云,台风今天不会来。我问他怎么知道,他告诉我他是气象学院毕业的。他跟我说了好些看天象的窍门。
从他的谈话中我认识了他的城市,他的办公室,他去过的地方,他的孤单。他有一条狗一辆车。他很少说到妻子儿子。他倚着树根午睡的样子像个男孩,醒来戴上眼睛一看又是那个大我两轮的长辈。我在树下写信,我们一起到镇上邮局去寄信。
他说了很多我不理解的东西,但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成长。
台风来过又过去。
对于乡村热闹的傍晚我由欢喜变成了忍耐,红烧萝卜肉的味道深深侵透在空气里,纳凉人的欢声笑语和着地上蒸腾起的暑气格外热,各种飞虫一到晚上就出来逍遥,汗水永无止境。我去隔壁找玄远,他哥哥一家出去纳凉了,玄远在看《新闻联播》,屋子黑洞洞的,他的身体反射着电视屏幕耀眼的光,他伸手拍拍我的脑袋:“我过两天要回去了,你呢?”“也差不多时候吧。”“听我说,你呢,一定要好好读书的,这样将来就算卖苹果你的素质也与众不同,真的。”我哈哈大笑。
我知道只要我想,一切都会好起来。
玄远走的时候一一和大家握手,也和我握手了。他又归位了。
我有了手机以后给玄远发了短信告诉他我的号码。
他在西藏,我不久将得到一匹哈达。他告诉我他祝愿他永远的小朋友平安幸福。